黄丹:我只想建立,谈何叛逆
👆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 象外
黄丹,《览物》,纸本设色,189x94.5cm,2014
作品图由三远当代艺术中心提供,特此鸣谢
黄丹清清瘦瘦的,清瘦到有弱不禁风之感;
然而一说起话来,才发现她就像一根坚韧的竹子,劲道有力得很。
比如她谈传统、水墨和自我——
为什么我不想谈水墨、传统、东方,是因为每个人都谈得太多了;而很少有人说说自己。我们谈材料,谈继承,总是想告诉别人我们来自于哪里,从哪里拿到了一些东西,更有甚者注明了拿到的是什么——拿得有出处才显得理直气壮或特别值钱吗?
而我最想说的是:能为之(人类文明的发展)做点什么;
我不是“别人”,更不是“古人”,我先得是我自己,知道有自己,才能从自己出发,做点力所能及或突破自身局限性的事;
不用水墨,不用想不同,去想一想相同的东西:情感和生命,自然和身体,变化和恒定,宏观与微观,这些放之四海皆准的规律;
是”我“此时在感受,即是最现实的当下,也是和任何人相比最大的区别;
很多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,对自己的所有感觉都通过外界折射后才知晓自己。没有自己,自然就画得不够好,那就只能靠“演”;
如何演得像一个艺术家,这也是一个课题。“艺术家”演员们分成两种,一种是演着演着,根据群众和市场的反应,自己慢慢都信了;还有一种,是从始至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演。但也不用太在意,因为任何一个时间段里,所有的行业,都是这样真假混杂、喜忧参半,这才是被称为现状该有的样子;
我能做的是认清,而非肃清。套用我女儿看完贾樟柯的电影《江湖儿女》后说的话:“斌哥做出了他的选择,并且相信他的选择是对的;我好像看懂了,又好像没看懂。”谁又不是斌哥呢?谁能同时选两条路再去比较一下利弊呢?
顾不得那么多,我径自做出了选择:我想真,想好,想更好;我不怕说我好认真。
……
坐在我对面说这些话的时候,黄丹语气轻轻的,眼睛亮亮的;喝着茶。
她的那件《肖》,就挂在身后的白墙上。
那天下午日光通透,黑黄二色,泾渭分明。凑近了看,发现那是一条蜷曲的蟒;离远了看,通体浑圆的蟒却又像匍匐的山了。
无论是蟒还是山,画面上半部的黑则始终如一——那是弥散着稀薄气感的虚空,看似幽深寂灭,实则暗藏生机。
生 | Raw
三远当代艺术中心
时间 :2019年4月13日 - 6月12日
地点 :北京798艺术区706北三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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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生”,就是黄丹在三远当代艺术中心个展的名字。不过,展览英文题译却不是Life或Live,而是Raw——那是黄丹自己选定的一个词。在展览前言中,她如此自述:
“对于生,除了生命和生机,我更想说的是不成熟的、具备生(野)之力量,并且没有经验、带着莽撞的那种拙拙的样子。”
“那种生,是带着一点痛感,带着一点力量的,甚至可能是鲜血淋漓的,”她对我解释道,“粗糙,不那么精确,不那么雅——走一条没有的路,你怎么能做到雅呢?不能的。”
“而你能做的,就是想要活下来”——在一条迷障重重的艺术之路上。
三远当代艺术中心展览现场
〇 〇 〇
1979年,黄丹生于广西。
父亲在大学里教授国画,笔墨纸砚平时就摆在家里的桌上。为了得到父亲的表扬,小时候黄丹会趁着父亲出差而拿起毛笔乱写乱画。
但此后她并未接受正规的绘画训练,直到高二结束后,父亲问她,是否愿意跟他一个朋友的孩子一起去学画画。暑假学画结束后,黄丹回到学校,准备考清华北大,结果父亲又问她:要不你还是学画画吧?
“我说行。”因此,从高三开始,黄丹正式学画,所有的理由,就是“为了让我爸爸高兴”。
1997年,她考上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。四年本科后,又读了三年研究生。然后毕业了,过了好一阵子,她才想:“现在既不用为了爸爸画画,也不用为了学业或毕业展画画,那我为了什么而画呢?”
想想时间过得真快——为自己而画,这样的决定已经是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。
那时候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尚未坠入疯狂的膨胀及后续的衰退,“当代水墨”也未沦为含混乃至令人生厌的概念,黄丹就那样,自顾自地画着。
她要找到自己,决定不要沿着谁的路继续走。
因此“传统”没有成为她的参照系——实际上,上大学的时候她就不喜欢临摹。别人一般都去临诸如《万壑松风图》一类的名作,她则找一些没什么特点、恨不得是现代人画的东西去临;当年美院名师众多,但她在学习基础的过程中隐隐提醒自己不要变成他们,因为无论变成谁,她都不甘。
“不是觉得他们不好,”她说,“而是因为不要这样——我没有要叛逆的东西,我只是急于想建立自己的东西。”
步步逼近、上下求索的那一点“自己的东西”,到底是什么呢?黄丹没有明说。
而我的猜想是:一个恍兮惚兮、变动不居的未知。
换而言之——一个Raw而野的、在无尽藏处涌动着的生命体。
这个看似单薄的女子,是充满野心的。
因此她要“接天”,
接天,纸本设色,95x189cm,2018
要眺望“潭影”,
潭影,纸本设色,202x243.5cm,2019
她“欲前行”的所在,是褐黄和乌黑的连接处——百转千回之后是什么,不知道;你能看到的,是理性、秩序、对比以及未知的谜底。
欲前行,纸本设色,192.5x98cmx2, 2014
在她的笔下,直刺苍穹的佛塔,悬浮夜中的太湖石,争着抢着宣示自己的存在:
上:景明塔,纸本设色,189x94.5cm,2015
下:旷,纸本设色,188.5x95cm,2014
绽放的花,折戟的叶,如猫爪般倏地伸出的尖刺——那是美人蕉、“虚空藏”或莲塔型龙舌兰一类的植物吧,叶片坚硬而锐利,剑拔弩张地对着衰老或死亡说“不”。
上:俱净之一、二,纸本设色,47x48cm,2016
中:赋,纸本设色,207x142cm;不惊,270x141cm,2019
下:包,纸本水墨,71x75cm,2019
至于松,则早已不拘其形,枝虬盘绕斜逸,明明是深而远的山峦沟壑。
下:横行,纸本设色,99x193cm,2018
更值得注意的是那些松针——它们如折扇开页,隐约发光。如果有机会凑近看原作,你会发现宣纸因为反复皴擦而泛起的细微皱折,二维平面因此有了一种地毯般的实体感。
堂,纸本水墨,614x223cm,2019
人当然也是她笔下的主角,不过看上去都性别感不强,人体圆润,虽有清晰的边缘线,塑造的却更多是介于二维和三维之间的体积感;人体的姿势则更值得人玩味。
上:思忖,纸本水墨,145x75cm,2014
中:空谷传响,纸本设色,95x63cm,2015
下:薄暮,纸本水墨,47x75cm,2016
黄丹说:“我画树,画生命。朝着远处的抽象走去。”
她说曾厌嫌自己站在“具象的牢笼”里,盼望着,眺望着抽象,但却一直在原地逡巡——她曾经以为那是磨练的意义,“现在却意识到是源于懦弱”,不敢往前跨开大步。
为何要走向抽象?因为那样才能靠近“规律”——那些不变却不知如何具体描述的东西,比如“生”。
这真是一个辨析起来相当麻烦的词。
活着的人,因其正活着,因此便容易认为“生”就是正常态,不言而喻,不言自明,因此无需讨论;
而唯有那些“向死而生”的人,知道生的不易,明了停滞、麻木、腐烂等等也是生的反面。
在生和死之间,在生和熟之间,站立着渺小的人,“可是,不就因为渺小,所以好了不起吗?”她追问。
“每个人都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活着,在那里苦苦挣扎,我们现在会在活着的基础上去谈,比如说这个人有问题,或那个人没教养,可是抛开这一切,活着难道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?”
心知生之不易,所以黄丹几乎是以匍匐的姿态拜倒在规律面前,带着尊重和礼赞这样的“礼物”,去见“规律”。
“活着好不容易,生好不容易,可是就因为这样,我们就应该过得更有勇气一些,更有力量一些——这就是我要表达的东西。”
因此,这个时候来看她的画,会不会感觉略有不同?
或许,你原来只是为其绘画的简约形式和质朴色彩所吸引,此刻你却可能会想:不仅活着好难,要将生之艰难这件事通过绘画说出来,也是殊为不易——谁又能透彻地、百分之百地通过绘画表达自己的全部呢?
而黄丹自己再清楚不过:绘画,就是笨拙寻觅自己、呈现自我的过程,就像一次次的实验,“这种缓慢的推进,一小步、一小步,可能终其一生就只是一小步”。
〇 〇 〇
通常情况下,黄丹会被归类到“当代水墨”、“新水墨”或“女性艺术家”的队列中去,不过这显然有违她的本心。
“我没法说我是画水墨的,没法说我是女艺术家,因为这些都太不重要了——”她说,“我觉得特别奇怪,难道罗斯科会不断强调他是画油画的吗?不会的;那为什么我们要不断强调毛笔、宣纸呢?还不就是因为太弱了。”
欲前行及局部,纸本设色,192.5x98cm, 2014
不强调材料、技法和题材,她也不谈观念;“我是出于本能理性地去表达自己。”
在她的眼里,艺术家分为两种:一种天生就是“疯子”,比如梵·高,比如培根,羡慕不来;另一种,是理性地去模仿一个“疯子”。
“因为做不成第一种,所以我们只能选择做第二种,终其一生去做艺术。”
三远当代艺术中心展览现场
她服膺塞尚和莫奈,近世则喜欢抽象表现主义的大师罗斯科。“我不会多崇拜他们,但看到他们的画,那一刻我会好幸福,因为发现我们居然在不同的时间里,思考同一个问题。”
塞尚尤其是她的最爱。“因为他太理性了,但他的画又好有感情——他是隐藏在理性的钢铁面具下,表达着对生的赞叹。”
6月中的那天,我们煲了三壶水,换了两泡茶,聊了一整个下午,两个人都没怎么笑过,素未谋面却坦诚相待的那种氛围,已经很难用文字来描述;而她的画,也很难通过图片甚至实物让观者感知到她想要说的话。
入内,纸本设色,96.5x191.5cmx2,2014
在微观和宏观之间,我用悲观进行连接。只有对悲观有深切的认知,并坦然承受,才会突然眼前一亮,看到处处涌动的生命力。描述这一切成为必然——它们是我对生命力之强大赞叹之下作出的描述,是通过不同的对象和场景去描述——不服输的力量,按捺不住的力量。这种在悲观之上的薄弱力量,明知战胜不了才显得尤为值得称颂,所以我来称颂。
——黄丹
所以绘画是什么呢?它更像一次踟蹰的独行——
待在北京多年,从未租赁过高大宽敞工作室的黄丹,平日画画就在自家的客厅。
“我家客厅大概就是那块灰色的区域那么大,”她转过身,指着茶席后面一块大概四米见方的展台,“像楼下那张宽两米、长六米的画,我没法把纸完全铺开,于是就卷一半,画一半,从一边开始画,画到中间的时候,那边已经干了,那就卷起来,然后再画另一边,就像古人看卷轴一样。”
唯见松,纸本水墨,223x615cm,2019
她会穿着袜子,在有着微妙纹路的宣纸上走来走去,孩子甚至也可以躺在上面打滚玩耍,画完收起,不留痕迹。
“我没有工作室,也没有一个专门的房间,挂一张画请藏家来看,或者打个桌球、点个茶——所有的方式,如果没有绘画的意义,它对我就没有意义,我也没有任何兴趣。”
其背后的原因在于,“小我是会逐渐消亡的——没有人知道你,也不用知道你是男是女,你的家庭条件怎么样,你有过什么样的经历,甚至你画了多少张——可能一张就够了。”
虚空藏,纸本设色,76x73cm,2018
毫无疑问黄丹是骄傲的,但那种骄傲甚至可以追溯到更久远的童年:刚上小学的时候,奶奶跑去跟父亲“告状”,说黄丹和哥哥挑食,结果父亲对奶奶说:“吃是一个人最自由的事。”
此前接受某个采访时,黄丹回忆到,父亲不教她画画,却教她学会尊重,他自己也本能地尊重她的喜好,她的选择。
而“吃是一个人最自由的事”,“这句在他那儿风轻云淡的话,我牢牢记了三十年。”黄丹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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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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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艺术拉出圈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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